“这罪孽是多么沉重，以至于让她不堪重负啊。”钟灵喃喃着，慢慢将身体靠在身后少年的怀中。
身心愈发疲惫，完全不受控制的，她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在顺着鼻腔缓缓流出，源源不断，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
就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静置在桌角的水杯，内容物就那样放任不管的完全倾泻而出。
少女颤抖着抬起手臂，缓缓摸上身后少年的脸颊。
总算是找回了所有记忆的她，正努力翻阅着那些在脑内压缩过飞驰而过的光阴，数着那些数以万计次敲响的钟声，她想用这段时间，再一次越过漫长时间的阻隔，将少年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细细过目。
视线愈发模糊，眼泪都无法流出的酸涩感在心中聚集。
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该多好。
她甚至这样胡思乱想了起来。
无论是自己就要死去的事实，还是他如此不舍的心情。
如果这二者有其一是谎言，这世界上就会存在不会让彼此悲伤的办法，我的泪水，也不会在你的怀中断流。
“你说我究竟会不会化成风呢？”少女呢喃着：“我只怕自己临了了，却连一点痕迹也不能留下。”
“我才是应该烟消云散的那个人。”他呢喃着，静静伏在她身边：“从今往后只够托得起你的一缕香魂。”
钟灵想要试着笑笑，是发自真心的，那种幸福而释怀的笑容。
死亡，是多么不幸。
可是在那之前终于重新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活着，又是多么万幸。
而幸福。
大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，明白将自己视为至宝的人，同样对自己来说无法或缺。
“若有来生，我想和你作为彼此的爱人，永生永世、相辅相成、相伴相依的活下去。”
少女这样喃喃着，身上突然放出数到耀眼的金光。
“同样的话，我已经在心中重复了几百年。”
少年没有移动身形，他甚至不知道此刻应不应该闭上眼睛。
在光芒的闪耀之中，视野一片苍白。
闭上眼睛，却又是无尽的黑暗。
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看清的容颜，就这样在无法束紧的怀抱中变成再也无法抓牢的幻象。
什么才是神明呢？
从祈愿诞生，依靠着希望活在需要他的人们心中。
可是，世人无法知晓的，却是就算是神，也没有谁可以永生。
一旦被遗忘，就会慢慢淡去。
那些空荡荡的庙宇，还有野草荒芜的坟塚。
祭奠的，又是哪位可叹的灵魂。
“灵……不要再分开了。”钟鸣紧紧抱住怀中所剩的金色，光芒的温度灼热的就像是熔岩要将彼此融化。
在一片金色光芒的缠绕之中，少女的身体一点点分解，少年的发丝竟然也在一同丝丝缕缕的消失。
“不要啊……”白无瑕缓缓拉紧身边的青，面色苍白浑身颤抖，她手臂上原本和钟鸣约定好“一同守护钟灵”的联盟印记竟然也在一同消失。
“最后无论如何都是这样的结局吗？”她紧紧咬着嘴唇，对眼前的事情无能为力，又无可奈何的哀叹着。
守护，便是这样一件事。
她想起了和钟鸣初遇的那天，少年严肃而沉重的质问她准备舍弃什么来获得守护的力量。
若是现在再次让她作出回答，大概断不会有之前那样天真的想法。
有些事情，珍贵的足够拿出唯一可用的生命。
可以忍受无法活下去，但是生命不能没有你。
自己真的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了吗？
她低垂下眼眸，缓缓将脸埋在身边少年的肩头。
这个背负命运轮回的身躯，和这位注定无法分离的少年，只有在经历过无法忘怀的离别，重逢才变得如此珍贵。
若是现在要她给出答案，她大概回说出一个自己也无法想象的疯狂答案。
“我必须对这一切负责。”白无瑕喃喃着：“封印也好，封印石也好，处理结界背面的世界，从你出现的一刻便已经是我义不容辞的义务。”
“不会再逃避了。”少女坚定的抬起头，直直的看着面前少年青翠透彻的眼眸：“不想再看着守护者一样的神明一位接一位的逝去，所以他们的守护由我来回报，他们的存在由我来回应，他们的信仰让我来贯穿，我要将这绵延过千年的恩怨终结！”
“您害怕吗？”青同样直视着面前的少女，淡淡的问到。
“不害怕……是骗人的。”白无瑕缓缓掩住面容：“但是，有你的话，这恐惧就可以减轻一半。”
“那么剩下的一半呢？”青追问道。
“如果是为了和你相伴的话，那么所有的恐惧都不足为惧。”
少女如此坚定而认真的说着。
“百分百的无惧，再加上一半的勇气……”
她的声音激动而颤抖着。
“不会再逃避了！”
少年直视着面前的少女，封尘的心脏再一次因为她的存在而猛烈的跳动了起来。
若是一切都因为千年前的恩怨而起，那么在生命必经的道路上遇见你便是此生再无可挑剔的命运。
他毫无自觉的，想要去拥抱面前的少女。
能遇见你真好。
或者说。
遇见的是你，真好。
这样想着，少年温暖如初开之花的笑颜缓缓绽放开来。
“谢谢您，我的主人。”
……
金光闪耀于天地，又缓缓消散。
钟灵这个存在，从这片广袤的天地之间消失不见。
少年失神的将她的衣裙缓缓的放在地上，面色如灰一般无助的站起身子：“为什么……直到离去，她……还是一个人……”
“钟鸣……”白无瑕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的少年，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钟灵已经消失了。
曾经作为钟楼守护者的少女，丢失封印石以至于再也无法成为守护者的她，在恪尽最后的一份职责之后，因为灵力散尽而泯灭。
自始至终所做的那份努力，为了让她和他好好活下去的那份心情，大概，全部化成泡影了。
“为什么，我应该也会消失的！”钟鸣抓狂的揪起自己的头发：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，才需要遭这样的罪，无尽的受这活地狱啊！”
白无瑕本想说些什么，可是话到了嘴边再没法出声，最后只得低下眼睛，失落的看着远处钟灵剩余的衣衫。
在那布片遮盖之下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。
她眼睛一亮，自顾自的指着远处的衣衫说到：“说不定……情况没有那么糟！”
钟鸣没有理会她的言辞，甚至有些气恼：“你还在胡说什么呢？”
“不是胡说！”远处的衣衫又动了一次，白无瑕眼睛里染上吃惊的神色，她惊叫到：“你看那里！”
钟鸣这才将信将疑的缓缓转过身去。
布料窸窣的响动着，那过分宽大的衣裳，模模糊糊的覆盖着一只小小的影子。
“是个……小孩子？！”白无瑕吃惊的捂住嘴巴。
难道说！
钟鸣没有消失是因为钟灵其实没有死去的缘故吗？！
小小的脑袋从衣衫领口探出，那孩子，分明是儿童的模样，身高也不过三尺左右，脖子以下围绕着钟灵原本的衣着，所以只能看到远远的一个小脑袋向众人靠过来。
“咪——”
小孩子吃吃笑着，朝着众人蹒跚着走来。
“这孩子是？！”
钟鸣慌张而不知所措，亦或是大喜过望的，三步并成两步急急地走上前，轻轻蹲在孩子面前，来不及细细打量便紧紧的将她从地面抱起搁在怀里。
她有着小孩子特有的柔弱四肢，浑身软绵绵又香喷喷的。
好柔软。
钟鸣稍微有些脸红的开始细细打量怀中的孩子。
小脑袋从领口微微探出，肩膀架不住过分沉重的衣衫，所以衣服就像披风一样被她围在身上。黑发自然柔顺的披散下来，零散细碎的一些则是丝丝缕缕的散落开。
露出的那粉嫩可爱的小巧脸庞，上面镶着宝石般澄澈晶莹含露的双眸，鼻梁微微凸起，双唇就像两片用工笔勾勒成的花瓣，落在这盈盈洁白、透彻如雪的面容上。
像是石块击中了湖心，内心涟漪一个接一个，一环套一环的，互相碰撞，互相牵引着，从钟鸣的视线向全身扩散。
他就这样怀抱着这素未谋面的孩童直直的跪倒在地，继而放声大哭。
似乎是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变化，小女孩有些疑惑的歪过头，口齿不清的喃喃着：“咪——”
然后，慢慢抬起一点点大的手掌轻抚着少年的头发，继而又微笑着将他尽在咫尺的头颅努力的环抱在小小的怀中。
小孩子一尘不染的洁净面容，带着仿佛可以去除一切伤痛的笑容，和她怀抱中染满血污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，但这一幕却不会让人觉得不和谐。
仿佛是早该如此一样，或者说，不是这样就无法被认同。
“这……是钟灵吗？”白无瑕吃惊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，
“从严格意义上来看不应该这么说。”青也是一样吃惊的目视着眼前的情景，他细细的思索着：“你们彼此的联盟印记是为了守护‘钟灵’这个存在而建立的，而刚刚印记的消失就说明了她已经不复存在。”
“但是这是为什么……”白无瑕抹去脸颊上残存的泪水：“不过不管为什么，这都是件好事吧？”
“岂止是好事，简直就是是奇迹。”青闭上眼睛，微笑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：“我想，大约是灵力无法支撑她维持原本的身体，但是后来服下的那一点封印石、还有封印到身体中信物的力量又让她无法完全消失，于是放弃了原本的身体，转而凝成这种小巧省力的模样了。不过这或许不是偶然，最重要的说不定是他们那些祈愿。”
“作为彼此的爱人，永生永世，、相辅相成、相伴相依的活下去……”白无瑕喃喃的重复着钟鸣刚刚的话，然后，带着欣慰而安心的神情缓缓笑了起来：“这就是传说中夙愿吧？”
这个世界上存在神明。
但是也存在神明也无法掌控的事情。
心中那些强烈的，复杂的，超乎能力的情感，大约就是其一。
像是苦尽甘来一般获得了幸福，中秋圆月下怀抱着女童的少年，久违的发自珍惜的展露出笑颜。
至死不渝的爱人，死亡也无法阻碍彼此相聚。
这次，是真的再也不会分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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